初次见面，是在教会的一次户外活动中。记得那天天气非常好，一位男生上前做见证，他瘦弱的身体像风中飘展的旗子，只是声音坚定，动情之处，声调激扬，眉毛和双手一同扬起┅┅如果是在五四期间，想必就是冲在街头最前面的学子了。
之後的一年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。等我再次辗转到南京，相见的时候，才知道他就是我的新室友。
南方的黯淡
潮州汕头的潮湿空气里，孕育著特殊的人文气息，包括强烈的排外和封闭的氏族传统。韩杰时常戏称自己生在一个蛮荒之地，黯淡与尖刻交织出那里特有的风俗。当地偶像比比皆是，几乎所有能看见的都当作神来供奉。在这样一个偶像之地，信仰独一真神的基督教受到严重的排斥。
韩杰说，当年父母发现他信仰上帝，又看见他在祭祖的时候竟然对祖宗无动於衷，不肯献上诚意的跪拜，全家就动用了所有力量，进行反对，骂他“不孝子”，要和他“断绝关系”┅┅
在一切软硬兼施都无效的情况下，父母不仅以死相逼，甚至准备好了菜刀和一批“亲戚打手”，声称要“血洗教堂”，迫使韩杰放弃信仰。
韩杰那时初信不久，动摇过，软弱过，绝望过。然而永恒的上帝给他盼望，他最终靠著神的恩典走了过来。《诗篇》说，“一宿虽然有哭泣，早晨便必欢呼。”眼泪和心痛，折射出一种爱，就是来自天上的爱。因为这种爱，韩杰坚定不移地走了下来。
没有经历过信仰挣扎的人，信仰往往局限於理念。只有经历了，品尝了，才知道那种爱的长阔高深。
西方的披头士
馀杰有本书，叫做《我的梦想在燃烧》。青春的梦想燃烧的时候，要麽燎原，要麽只剩下灰烬。韩杰说，他未信主之前，是个绝对的叛逆者，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东西。他怀疑生命，热衷死亡。他相信加缪这位不信神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说的话∶“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，那就是──自杀。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，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。”
那时的他，一脸愤怒地看著周围，走路时也是双手放在口袋里。深夜无人的时候，他在床上辗转难眠，咀嚼著自己的绝望和忧伤。他读鲁迅，读叔本华，可这些只是让他更加绝望──哲学和人类宣扬的救世，只能让人更加迷惘！道路在哪里？梦想在何方？
他在生和死的意义，生命的指向，黑和白的颠覆中，慢慢地沉沦。就像一首首浓郁的西方重金属摇滚，歇斯底里的喊叫中，透出鲜血的阴森和尽头的幻灭。正如诗人里尔克所说∶“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／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／在哭我。／┅┅／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／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／望著我。”（里尔克《沉重的时刻）
在人绝望的时候，在任何事物上都找不到满足的时候，上帝就来找人。一次偶然的机会，韩杰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位华侨老太太。 别人因拥挤而烦躁不安的时候，她却乐呵呵地帮助别人照顾小孩，并且安慰大家，要大家忍耐、彼此谅解。老太太还拿出英文的赞美诗，自己读完後，就对身边的人讲起福音来。
韩杰说，那时他的第一反应，就是要用“精英”的头脑，来质疑一下这位老太太。他觉得老太太的回答多半是不能说服他的。老太太临下车时，把广州大马站教会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韩杰。韩杰出於礼貌接了下来。然而在他回去的路上，老太太的“犯罪後的人类就像习惯黑暗的虫子一样，趋向黑暗而抗拒光明”之类的话，却萦绕在他脑海里，总也擦不掉。
这些话像火种，渐渐温暖了他的心，也照明了前方。也许那一刻，圣灵已经在敲打他的内心，温柔，却有著无法抗拒的力量。“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见了大光；住在死荫之地的人有光照耀他们。”（《以赛亚书》9∶2）
韩杰开始认真思考，觉得不妨去一下那个教会。结果他真的去了，只是那里已经拆迁，面目全非┅┅
北方的飞雪
南京还不算真正的北方，但对於来自南方一隅的他，这里的冬天格外寒冷。韩杰每天下班，便用大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。那年冬天格外漫长，对於失去爱情的人，漫长的冬季，一切都是死的，一切都是萧索的。
韩杰窝在家里，反复听一首歌∶我们相视一笑，像是彼此知道，很多东西不必说，很多东西说了也是没用┅┅
傍晚的冬已经黑下来，透著点点的灯光，仍看不见前面的路。痛苦有时候就是那麽真实，因为我们本是真实的活著。
“你必忘记你的苦楚，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。”（《约伯记》11∶16）好在那时韩杰生命中已经有了神，所以虽然软弱，却不至跌倒。兄弟姐妹的代祷、扶持和爱，更如盛开的花朵一样弥漫著芬芳。
韩杰反省自己，也学著仰望神。当他走出狭隘的自我时，他重新得到了喜乐、自信──上帝让他经历了人间的背信弃义，经历了山盟海誓却一场空的爱情，他才知道唯有上帝是永远不变的爱，是大水不能熄灭、众水不能淹没的爱。
“没有认清痛苦／也没有学会爱情／死亡的驱使还不曾揭开帷幕／唯有大地上歌声如风／在颂扬，在欢呼┅┅”（里尔克十四行诗）那夜的北方飘起了雪，那夜的飞雪，如山花般盛开，如清泉般流泻，如时光般永久，如生命般高贵。这是韩杰第一次经历雪花，他和我这个室友相视一笑，共同惊叹造物主的奇妙可畏。
东方的朝拜
当东方的博士看见那代表“犹太人之王”的星星时，就跋山涉水，虔诚地去寻找和敬拜那婴孩。当生命经历洗刷，人生的驿站不停变换，同样有一个人从南方辗转北方，在那里找到了生命的方向和意义。正如顾城说，走了那麽远，我们去寻找一盏灯。这个从西方摇滚的绝望里寻找慰藉的失落的灵魂，在东方朝圣的路上看见了希望和爱。
当初广州大马站教会之行，韩杰只看见了一片废墟。他回去後，心里总觉得有什麽放不下。韩杰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这样，“难道我被什麽蛊惑了？”他通过网络听基督教的圣乐，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被感动。
时间如白马过隙，信仰却还是一团乱。
2004年大学3年级的璁假，韩杰突然想起，他手里还有大马站教会的电话号码。教会虽然搬走了，兴许电话号码还能够使用。於是他试著拨去。电话在嘟嘟几声後，传来亲切的声音──原来，教会特意保留了这个号码。
於是，一段新的旅程开启了。
信仰在生命的路上展开，带著一次次的怀疑，又一次次地归正。到南京後，在一次听道中（讲的是悔改），圣灵在韩杰心里面动工，使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全然败坏。那一刻，他泪流满面心却甘甜。正如加尔文在《基督教要义》里面告诉我们∶
“真实的智慧主要是由两部分所组成∶对上帝的认识，与对我们自己的认识┅┅我们因感到自己的无知、空虚、贫乏、软弱、邪恶与败坏，於是察觉而且承认，只有在主里才找得著真实的智慧、坚强的力量、完全的仁慈，与无疵的公义。这样，我们因为自己的不完全，而念及上帝的完全。当我们对自己开始不满後，我们才能真心仰望上帝。”
尾音
回顾这段过去，彷佛就在昨天。韩杰和我数算这些过往，路长，恩典更长。光荣的荆棘路，永远有一双温柔的手在牵拉┅┅
作者现住南京。专业是经济贸易。